早年,豫境邙山脚下,有一种猴类,被百姓称为报丧猴。这种背生白毛的畜生,有个癖好,最喜剥人衣物,披在自己身上,学人模样,但对象皆是死人。
所以,时有出行之人,多日不归,家人看到猴子披有失踪者衣物,便能断定已不在人世了。跟着猴子,往往能找到遗骸。
却说山下有个叫五柳镇的地方,镇西头有户人家叫做冯百解,其父八旬有九,将近九十,忽一日,有个道人来到五柳镇,看中这位耄耋老汉,说老人皮囊虽老,但心怀赤子,这次能邂逅,也是有缘,留下几副丹药,让冯百解每隔七天,喂父亲吞食。
人近九旬,血脉衰败,冯老汉本就似风中残烛,吊着半条老命,他听了道人所说,心里大喜,不管灵不灵验,先让冯百解喂自己一副。
猴子加之道人告辞前,又露了一手。寻株枯萎的花草,浇上被丹药沾过的清水,一个时辰之后,那株花草竟又恢复了生机。
是以,不论冯百解还是其父,俩人皆对道人信了大半。
老汉服了一丸,顿觉浑身炽热,不多时,周身有了力气,两足轻便,居然绕着镇子,走了一匝。
冯百解喜出望外,他本就孝顺,见父亲神采奕奕,不由得朝道人远去的方向拜了一拜。
以后的日子,依着道人吩咐,每隔七日,便给父亲服食一粒丹丸。
光阴如飞。
到了父亲九十岁生辰的次日,道人如期而至。
冯百解又逢恩公,连忙设宴款待。
道人说道:“贫道留下丹丸,就是续延令尊性命,好让他活到九旬,但治表难治本,你既心诚,贫道倒有一策,可让令尊随我入山修行,洗去身上污垢,若悟性尚好,寿逾两百不在话下。”
冯百解有些不舍。
但父亲听罢,连忙点头答应。活到两百,谁人不想?
冯百解最后也同意下来,将家中一半藏金送给道人。
道人也不客气,伸手接了。
如此,过了半载。
忽一日,冯百解在山脚下碰到了报丧猴。
细细一瞧,不禁大惊,其中一个大猴身着衣裳,竟然是父亲离家时穿的那套,父亲喜绿又爱隶书,特意在绿衣青帽之上,绣了不少隶字。
父亲不是跟着道人山中修行去了?衣裳怎么会被这些畜生穿在身上,难道说,父亲为了洗掉红尘,特意将衣物掷在道旁?也不对呀,若是这样,报丧猴是不会披的,它们只会从死人身上剥衣。
要不然,就是有人捡穿了父亲弃掉的衣物,然后横死山道了。
冯百解疑云丛生。因为思念父亲,便决定跟着猴儿们一探究竟。
思索再三,他又唤来两个堂弟,一并入山。
途中,不断给猴儿们抛食,免得它们心躁,不带路。
那猴儿们为了讨得更多食物,故意走得慢些。
七零八拐,行了将近一日,最后,众人在一处破道观驻足,猴儿们来回徘徊,吱吱嬉叫,表明是在此处剥取的衣物。
冯百解心里咯噔一下,见观门紧闭,也顾不了那么多,和兄弟们扒墙翻院。
两脚刚一落地,惊动屋里人。
这位跣足披发的观主,正是之前那个道人。
道人脸露慌乱,眼光往院中一个地方瞟。
冯百解他们也朝那个方向看去。
不瞧倒还好,这一瞧,骇得众人倒吸一口凉气。
只见一副人皮挂在木架上,应是新死不久,从头到脚,完完整整,连毛发都不缺。唯独五官处,只剩下森然黑洞。
冯百解仔细打量,发现这人皮胸脯有个大痦子,顿觉天旋地转,此人皮正是父亲!
他哎哟一声,几近跌倒,瞪着道人,两眼喷出火来。
道人冷哼不语,回屋扯出一剑,就往冯百解他们身上劈。
冯家尚武,三兄弟俱有一身功夫,殴斗半晌,三人合力打断道人一条腿,将其擒住。
真相也浮出了水面。
原来,道人并非本地人,他偶然习得一个邪法:寻个年过九旬的老人,剥夺其皮,鞣制绘符,数番操作之后,便可召来老人的魂魄,供其驱使。搬金卸银,害人伤畜,穿墙取物皆不在话下。
可,三条腿的虾蟆好找,九旬的老人皮哪里去寻?
数年游历打听,才寻到五柳镇冯家有一老汉,年近九旬,也已是风中残烛了。道人推算他再活两年不在话下,不过为防万一,特意留下丹药,供老汉食用,这丹药可榨取体内活力,长期服用,必会减寿。然而如此一来,倒让食用者误认为是什么灵丹妙药了。为了博取冯百解信任,又使了障眼术,让一株将死花草重发绿意,冯家果然信以为真。
待冯老汉过了九旬,道人将他带回山里一弃观里,一番攀谈,才知老人尚有一段时日才到真正的九十岁。因为那个时候,豫境有个习俗,逾八旬老人,每逢过寿,必要提前,说如此便可哄过阴司勾鬼。是以,冯家对外宣称老汉的九十岁寿辰,实则乃提前半载。
道人不免有些苦恼,但也只能好好伺候冯老汉,免生差池。
前几日,待老汉九十岁一到,道人迫不急待,喂了老汉蜕皮丹,老汉全身如无数蝼蚁啃噬,奇痒异痛,越是挣扎,越是难耐,那人皮也慢慢脱离筋肉。
道人忍了半载,看到老人这番场景,心情大好,哈哈大笑,将老汉缚在观道院落,不停小酌,欣赏异景。
人皮整整蜕了一日。
此地人迹罕至,道人吃饱喝足,回屋睡觉。
老汉哀嚎到半夜,气绝身亡。
招来一群报丧猴,猴儿见老汉已毙,就剥了他的绿帽绿袍,穿在身上戏闹,满山乱窜。
数日后,被冯百解看到,这才让妖道恶行昭彰于世。
冯百解听罢道人供辞,老泪横流,后悔当初不该贪图道人之物,一怒之下,将其打个半死,押至县衙,审后,妖道被邑令判除凌迟之刑。